廣義棲蘭山環境行走



亨利梭羅在〈湖濱散記〉裡這樣寫:「我到森林裡去,是因為我希望過著有意識的生活...層層爛泥,這些都是覆蓋地球的沖積物,我們要穿越... 直到碰觸到可以稱為真實的一片堅硬岩石底部... 時間只是讓我垂釣的河流... 就像有些動物會用鼻子與前爪挖掘,我會用我的頭在這些山丘中挖出我的路。」


概念上應該說,遭遇了長達八十幾年的大砍伐,棲蘭山是台灣最後一塊還保有千年檜木群的極相林地了,與賴春標見面數回,隱隱感受到他說的,那才是台灣原始林演化的最終面貌,那不只需要千百年時間,更需要克服許多難以想像的嚴苛條件,才會有那些成百上千、超巨大生命群體在那裡持續生長。


這裡說的行走也沒有要雙腳踩盡百岳、雙眼看盡大千;可能比較像藝術家自己一個人,試圖如何看進事物內裡的精神世界,僅一個隻身現實環境中去孤獨注視;也許只要走出眼前所能看見的,便能跨越歷史糾葛,對環境去塗抹一張盡可能的本質風景。如〈湖濱散記〉裡寫的,怎麼弄清楚眼前層層的爛泥,也許才是任何行動前首要的心理準備,然後靠著本能嗅覺,便能挖向精神糧倉在現實中的精準實踐形式。


這裡以蘭陽溪、大甲溪及大漢溪三條上游流域發源之地,試著描繪台灣檜木群聚生長最核心的環境,這地於此就給它定義成〈廣義棲蘭山環境〉。這環境其實早已縱橫多條重要公路,公路的興建往往會利用大自然先天構成的條件,如蘭陽溪與大甲溪的聯通河谷就是很好的路徑。所以,這裡就以這一路徑來探究〈大蘭一條線〉,這一條橫貫島嶼核心結構的溪谷線,是如何被注入人類歷史,然後又如何被蒸發成今天水泥柏油路的表面文明。


當環境從無人的生態群落演替,經過多次造山運動,當一邊隆起而一邊崩塌,一邊侵蝕而一邊沖積,從超時空的跨距到最終狀態的極相林地景形成,對此也只能想像;為了說解明白廣義棲蘭山環境概念,特在後面附了照片,它們是過往一個人到處漫遊地形現場的證據,也是在宏觀現實的位置裡幾張極其薄弱卻又不能沒有的真實座標依據。



〈廣義棲蘭山環境〉


從〈太平山開發史〉一冊知道,日人初期路過梵梵山隘勇線時,發現蘭陽溪旁古木參天、碧綠動人,因爲不知是何處,且稱棲蘭山森林。這能令人瑕想不已的簡短描述,便是作為〈廣義棲蘭山環境〉概念的由來。


數年多次路過台七線或台七甲線時,總能體現台灣高山能量的充沛,不論是一幕幕的雄偉山景、蜿蜒溪流、繚繞雲霧,氣候涼爽宜人都能叫人心曠神怡。這裡在談一種充沛的高山能量環境感受;如山體、岩塊、巨木、雲霧、溪流等等野蠻環境因素所幻化出來的一種獨特氛圍。


這現實環境的獨特氛圍涵蓋了雪山山脈的大漢溪上游流域、夾於雪山和中央山脈之間的蘭陽溪上游流域以及大甲溪上游流域;這範圍為台灣最大紅檜、扁柏、鐵杉、台灣山毛櫸等針闊葉林混合蘊藏區。大漢溪從角板山進去,涵蓋它三大上游流域的山區,有插天山、拉拉山、塔曼山、巴柏庫魯山、還有尖石鄉大片山區等。


蘭陽溪從梵梵溪開始,知名的明池、加羅山、太平山、翠峰湖等,此地向東延伸有大濁水溪、南澳溪流域等許多不易到達的原始林。而大甲溪上游流域主要有八仙山林場,後來被併成號稱東亞最大林業公司的大雪山林業,其所轄範圍甚廣,以大安溪、大甲溪之間的林地為主,東到雪山北峰、大霸尖山一帶。


以上所列廣義棲蘭山環境的範圍,剛好都是過去泰雅族及其系群部落分布的所在,這意味原始檜木林地的生態多樣豐富,足以供給部落當為獵牧場域維生。進入現代社會,其茂盛蔥鬱的森林,變成高價值良木營業的所在,但這款營業模式終究離不開砍伐森林和伐木後的種種事業盈利發展;現在它們大都已改稱林業文化園區或國家森林遊樂區了。


當我遠遠盯著岩塊累累、上面還佈滿密密麻麻青苔似的森林時,就感受大自然不是那麼文化也不是那麼遊樂。過去兩個政權殖民下的台灣,一棒接一棒的大砍伐,對島嶼環境造成難以言喻的傷害,也遺留許多傷痕脈絡。有意識的山林環境不會跳過人的歷史敘述和各式恩怨情仇;有意識的風景,也許更能真切吐露難以想像的宏偉與美麗。


當一群人一脫離了大自然環境,邪惡似乎就接管了腦袋,孤獨就成了它最害怕的感受。這可能是我經常能在寬大而彎曲的山路中遇到成群的豪華超跑競速而過,也會看見成群的哈雷機車呼嘯兒過時最直接的想像... 也許,如何隻身現實環境中去進行必要的孤獨注視,可能才是一個人在當下社會、在物理環境下最必要的心理磨練。



〈大蘭一條線〉


台灣的地質有條知名的線叫「匹亞南構造線」,它縱向劃分了台灣東部與西部的地理分野。但我依這構造線,竟然看出一條不太一樣卻很明確的線,北從三貂角沿雪山山脈南邊,順蘭陽溪谷進入中央與雪山山脈之間,到梨山到霧社,閃過玉山越過八通關,然後沿著荖濃溪出六龜,再接潮州斷層到墾丁。它是現在台灣島內一條不連續的斷層線,視覺上卻是一條落差鮮明的山凹線。不管是地殼的翻滾或生物的遷徙都可能與它有直接關係,這條「匹亞南大凹線」可以看成台灣頭通台灣尾一條大自然的中央縱貫線。


在這條匹亞南線裡,有許多別於平地的歷史故事。從前,日本政府為有效統治台灣山區住民,便大量設立駐在所,也就是警察機關,並修築大量的山區警備道路讓駐在所之間方便控制。有多條上游支流都源自於南湖大山和桃山的蘭陽溪與大甲溪主流溪谷,相信由這兩溪谷所演化而來的人類路徑,其周遭環境早在幾百年前就已分佔不少部落,所以有人就稱這一條線為匹亞南古道,後來成為匹亞南越嶺警備道,但這個具有溝通意涵的古道和具備控制阻斷意涵的警備道,意義顯然不同。


現在的台七甲線是由埤亞南越嶺警備道部分所演化,它沿著蘭陽溪谷,從羅東經四季和思源埡口到梨山;今天的台八線則由埤亞南越嶺警備道的大甲溪支線所演化,它沿著大甲溪谷,從梨山經谷關到東勢;這兩段路徑一串,便能宜蘭通台中。不過利用蘭陽溪與大甲溪所構成的山凹線發展路徑,歷史記載有數條,而這裡的「大蘭一條線」,顧名思義是指大甲與蘭陽兩溪谷可以連通行走的一條東北到西南走向的路徑。


路徑往往一開始有可能只是兩部落之間,一條較容易行走的河岸或稜線而已。台灣島上叢山峻嶺,生活場域的需要有一定條件,加上族群複雜多元,使獵場或耕地爭奪生存的歷史不斷,部落社會的移動遷徙也就不斷,從平地到山巔,數百年來人類足跡遍佈整座台灣島,也因此在山窮水盡之處,時有意外發現先人路徑。路徑在歷史演化下,可能有些早已煙沒荒山之中或已經變成了今日鋪蓋水泥柏油的現代公路。


公路的開拓與強化,意味著大量流通將改變既有狀態。當原始部落無力抵抗外來陌生又強勢的現代野蠻入侵,這一入侵其實展開台灣島嶼規模空前的新一波文明與野蠻的戰爭;當整座島嶼被現代化的地圖製作技術滲透,也等於被先行外露了自己的所在位置、地勢、地形、地質、森林、溪流、山頭等等所分佈的資料細節,也就是所謂理蕃計畫前,早已被殲滅行動的作業給部署完成了。


島嶼內千百條的溪流,都爭相要流入大海。夾於台灣兩大山脈之間的這一條「大蘭線」,顯然具備特殊和複雜的故事條件,要通向太平洋或回溯台灣海峽?這一溪谷凹線原本提供了部落要開枝散葉的出路,卻變成更大野心逆流倒灌的孔洞,使文明與野蠻膠結成山裡的一塊塊岩礫,只有粉碎才能滾滾流出山谷,讓層層野心與抵抗的砂礫沉積河道和泊堵溪口,似乎只能靜待下一波的洪水刷洗!?



【註】


#維基-亨利大衛梭羅 亨利梭羅,1817-1862年,美國作家、詩人、哲學家、廢奴主義者、超驗主義者,也曾任職土地勘測員。他最著名的作品有《湖濱散記》和《公民不服從》。《湖濱散記》記載了他在瓦爾登湖的隱逸生活,而《公民不服從》則討論面對政府和強權的不義,為公民主動拒絕遵守若干法律提出辯護。他闡述了研究環境史和生態學的發現和方法,對自然書寫的影響甚遠,也奠定了現代環境保護主義。他對公民不服從的見解影響了托爾斯泰、聖雄甘地和馬丁·路德·金。

#維基-棲蘭山林場 棲蘭山林場之名稱,是因為伐木事業所影響,才有此說法,管理單位則稱為「棲蘭山林區」。棲蘭山林區於1949年,由林產管理局撥給退輔會森林開發處(今為森林保育處)安置榮民之林區。

#蔡日興-一位熱血記者用鏡頭改變台灣森林的命運 這是一段林務局不願收進官方正史的故事。一九八九年(民國七十八年)政府宣佈禁伐全台針一級天然林,也就是紅檜、扁柏、台灣杉、香杉、肖楠這五種高貴針葉木的天然林。這是台灣林業史上一個非常重要的里程碑。這個影響台灣生態的超級大事件其催生者,居然只是一個窮追不捨的攝影記者。當時,他為一本被視為黨外與左派色彩濃厚的「人間雜誌」工作。他的名字是賴春標,一個很愛樹的人,一個被形容成「像樹一樣的男人」。

#維基-造山運動 指地殼結構因為板塊運動產生劇烈變化,屬地殼變動的一種。該作用會產生岩石高度變形的帶狀區域,稱為造山帶。造山運動是造成各大陸山地的主要機制;當大陸地殼因為造山運動產生褶皺和厚度增加時就形成山脈。涉及大範圍的地質作用統稱造山運動。


#林清池-太平山林業開發史 太平山舊稱「眠腦」有鬱鬱蒼蒼,欣欣向榮,茂密森林之意,1906 年日本理蕃警察路過梵梵山隘勇路時,發現濁水溪(今名蘭陽溪)旁古木參天,碧綠動 人,引起日本政府的重視。1914 年在日本政府有計劃大規模進行森林資源調查後,發現太平山檜木蓄積量之豐,堪稱台灣全島森林資源精華之所在,極具開採價值,因此在1915年日本營林局擬定了開發計劃,自此開始了太平山林場68年的伐木生產事業。

#維基-台灣大雪山林業 台灣大雪山林業股份有限公司簡稱大雪山林業,是台灣省政府所成立之林業公司,亦是二次大戰後國民政府在台灣林業史上唯一一家由政府公營的公司,成立於1958年11月11日,並於台中東勢設立總部。直至1973年因經營發生困難,該公司被裁併至林務局,結束短暫的企業體制。


#維基-匹亞南構造線 位於中央山脈與雪山山脈之間,劃分臺灣島東半部與西半部。北起宜蘭牛鬥,沿蘭陽溪通過思源埡口,經臺中梨山,直抵南投霧社,最終往南逐漸模糊,直到玉山東北方一帶。根據地理學家王鑫調查發現,匹亞南構造線往南是順著郡大溪,並越過八通關鞍部,直下荖濃溪谷,便順著荖濃溪南至高雄市六龜,與另一條來自北方之屈尺斷層會合,最終與潮州斷層連成一線,形成在臺灣地質構造上一條劃分東西部的明顯分界線。

#維基-潮州斷層 它呈南北走向。分2段:北段六龜寶來至三地門大津,長約28公里,又稱土壟灣斷層或樟山斷層;南段由大津至枋山加祿,長約61公里。

#吳永華-埤亞南越嶺警備道宜蘭段初探 台灣在日治時期所開闢的山地警備道不少,而跨越中央山脈的越嶺警備道不僅里程長,而且軍事價值亦相形重要。宜蘭三大聯絡各族群的山地警備道路為,溪頭群-埤亞南越嶺警備道;卡奧灣群-三星角板山警備道;南澳群-比亞豪警備道。埤亞南越嶺警備道是日治時期聯絡台北州與台中州的唯一交通樞紐,係通往台中州東勢郡及能高郡霧社的重要道路,也是中央山脈最北端的長程山地警備道路。

#維基-理蕃計畫 指1895年至1945年,日本於台灣日治時期對於台灣原住民所研擬與實施的特別法規與政策總稱。



嘉義美術館應有一張意涵層疊的地圖

三貂角蘭陽平原南澳南湖大山思源埡口大漢溪大甲溪林田山太平山

沖繩海槽在台灣的寬度七家灣與史前蘭陽的幾條關係琉球島弧在南澳折斷處

大蘭一條線東西岸的坡度比較德基水庫作為一種可能松茂林台地



廣義棲蘭山GeneralChilanMauntain

賴春標LaiChunbiao

[看山 Unkno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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